不做手術，一個月摘掉眼鏡恢復視力？

兒童近視康復治療市場亂象調查

編者按

國際兒童節(jié)即將到來，我們提前對所有小朋友道一聲：節(jié)日快樂。

孩子是國家的未來，家庭的希望。在如今這樣一個物質豐裕的社會，孩子們得到了更好的生活，但在兒童權益保護方面仍然存在不少問題，特別是隨著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快速發(fā)展，一些新問題也不斷出現(xiàn)。

兒童近視康復治療市場存在種種亂象；兒童參與廣告、當童模，被異化為一些家長的賺錢工具；一些未成年人學習類和社交類App存在色情、暴力、內置游戲等問題……該如何保護好孩子，讓孩子遠離傷害是全社會的共同課題。

針對這些問題，《法治經緯》版從今天起推出“兒童權益保護”系列報道，探討網(wǎng)絡技術時代的兒童保護問題。敬請關注。

□ 本報記者 　趙 麗

□ 本報實習生 譚蘭惠

“如果沒有眼鏡，近視眼的世界就像打了馬賽克；忘了戴眼鏡，可能會被人誤以為高冷；戴上眼鏡，也有各種麻煩事，比如吃火鍋時鏡片上全是霧……”北京市民劉小麗深切體會到近視之痛，也正因為如此，女兒小芳的視力問題被她視為“頭等大事”。

5年前，9歲的小芳被查出近視100度，劉小麗帶著她嘗試了各種近視治療方法：中醫(yī)按摩、護眼貼、3D訓練……如今5年過去了，小芳的近視度數(shù)不僅沒有降下來，反而日漸高漲，達到了375度。

和劉小麗有相似經歷與擔憂的家長不在少數(shù)。國家衛(wèi)健委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0年中國兒童青少年總體近視率達52.7%，小學階段35.6%，高中階段80.5%。

一些商家抓住家長的焦慮心理，推出各種各樣的治療近視產品和療法，而一些使用過的家長直言被“坑”了。

兒童近視康復治療市場究竟存在哪些亂象？《法治日報》記者近期展開了調查。

治療近視偏方盛行

價格昂貴收效甚微

“麻煩讓一讓，叫我了！”擠過人群，劉小麗帶著小芳沖進醫(yī)院的眼科科室。這是前不久的一個普通周末，劉小麗好不容易提前搶到號，帶著孩子來治療視力。眼科科室外擠滿了家長和孩子。

小芳9歲那年，在學校的一次常規(guī)體檢中查出近視，不到100度。劉小麗立刻帶著小芳去了醫(yī)院，醫(yī)生要求保證戶外時間，可劉小麗夫婦因工作繁忙沒有好好遵醫(yī)囑，結果小芳的近視度數(shù)不斷上漲。再去看醫(yī)生時，醫(yī)生診斷：小芳的近視發(fā)展較快，可能是遺傳了父母的近視，還與電子設備影響和運動缺失有關——劉小麗和丈夫都有近500度的近視。

為了給小芳治療近視，劉小麗近年來嘗試了不少偏方：中醫(yī)按摩、護眼貼、3D訓練……有些套餐產品每個療程高達數(shù)萬元，但使用后收效甚微。

來自河北的小時媽媽告訴記者，9歲的小時近視度數(shù)達475度。“平時我們疏忽了視力檢查，直到孩子看不清黑板了，一查已經200多度了。后來限制他使用電子產品的頻率，也吃了不少葉黃素之類的營養(yǎng)品，但是度數(shù)依舊上漲。”后來，經朋友介紹，她帶孩子去了一家號稱可以治療近視的康復機構。

“第一次去的時候，孩子連視力表的第一行大字都看不清楚。”小時媽媽回憶，剛開始效果挺好，能看清視力表第三行了，于是買了套餐堅持做下來，沒想到后面不僅沒進一步的效果，還反彈了，依舊看不清視力表的第一行。

來自湖北的豆豆媽媽也帶孩子體驗過所謂的按摩治療。“我們也知道很可能沒用，但抱著寧愿試錯100次也不愿放過1次機會的心態(tài)，沒想到做完幾次后，孩子的度數(shù)反而上升了。”后來，豆豆媽媽帶著孩子去醫(yī)院配了角膜塑形鏡，但也只能起到暫時矯正的作用。

近年來，兒童的近視率越來越高，家長們心急如焚。一些商家趁機以治療近視為由，推出了各種各樣的產品和療法，打出了“孩子的近視一貼就好”“用了這款近視矯正儀，孩子視力提升了”“不用做手術迅速摘掉眼鏡”等廣告。

北京市民馬天影就因為聽信了某視力恢復中心“不做手術一個月摘掉眼鏡、百分百恢復視力”的宣傳，帶著孩子踏上了治療近視之路。

馬天影告訴記者，該中心宣傳，其使用的治療儀器是降度鏡，已經有上百例成功案例，原理是普通眼鏡只會越戴度數(shù)越高，而降度鏡會越戴度數(shù)越低。他花了大價錢買了降度鏡，孩子戴了不僅沒效果，視力反而有下降趨勢，嚇得他趕緊停用了。

后來，馬天影向該中心咨詢工作人員是否具有醫(yī)師資質，對方沒有明確回復，只回答：“用的是物理療法，不手術”。

“不手術就不需要醫(yī)師資格，這樣的思維在視力恢復治療機構并不少見。我去過好多家類似的治療機構，都沒有得到答案。”馬天影說，“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，我咨詢過的幾家治療機構都關門了。”

運用話術誘導加盟

成本偏低利潤頗豐

記者在調查中注意到，兒童近視治療市場還出現(xiàn)了苗醫(yī)、針灸等方法，此類機構正在全國范圍內招加盟商。

豆豆媽媽告訴記者，她之前在網(wǎng)上做了許多關于防止孩子度數(shù)加深的功課，同時也加了幾個近視討論群。時間一長，她發(fā)現(xiàn)這些討論群“不簡單”，“群里那些說自己孩子用了什么什么產品、視力快速恢復的八成是微商”。

記者加入兩個近視交流群后發(fā)現(xiàn)，不斷有群友發(fā)布“防治近視經驗”帖子。在一個群成員為368人的“兒童近視防控互助驛站”的討論群中，記者注意到，該群禁止他人發(fā)布廣告，只能由群主不定時發(fā)送護眼產品鏈接，并分享一些護眼文章。

5月27日，以臨近國際兒童節(jié)的名義，該群群主推出促銷活動，并分享了購買鏈接。記者點擊鏈接進入店鋪后發(fā)現(xiàn)，里面有眼鏡、眼貼、魚油、葉黃素以及一些治療儀等商品。群主給大家推薦的是“防控四件套”，即星趣控鏡片+哺光儀+拉遠鏡+反轉拍，整套下來價格是10786元起。

另一個名為“青少年視力防控交流福利群”的討論群有213名群成員，群主主要推銷一種治療近視的眼貼，不少群成員是該眼貼的加盟商，并號稱“國家眼保健師”。

群里，經常有群成員提問：近視不可逆，但為什么用完眼貼能看清1至3行？這時就會有加盟商回應：“我們調理的是裸眼視力，也就是不戴眼鏡的視力。近視不可逆說的是屈光度，也就是孩子的度數(shù)不可逆。但是不戴眼鏡的視力，可調可控可矯正。”

當記者表示有加盟意愿時，立即有多個“保健師”向記者拋出“橄欖枝”。對方介紹稱，加盟售賣這款治療近視的眼貼有兩個級別，最高級別是聯(lián)創(chuàng)級別，需要交20.4萬元購買30箱眼貼，每箱單價6800元，共10盒眼貼，每盒眼貼的零售價為3680元。另一個是合伙人級別，購買第一箱眼貼需要花費15800元，第二箱10800元，第三箱到第五箱分別是9800元、8800元和7800元。

“你可以在我們這里進貨，然后去拉別的加盟商，你進貨后賣給加盟商的差價都歸你。”一位“保健師”向記者推銷道，“你可以讓周圍近視的人先試試，有效果后再推廣。我們是體驗式營銷，相信的人都產生收益了，不相信的人度數(shù)都在加深。”

當記者問起具體銷售方式時，這位“保健師”說道：“只要購買了一箱15800元的眼貼，公司就會立刻教你如何啟動市場，怎么鋪墊，不久就能掙回一兩萬元。”

記者在一些社交平臺上搜索“近視眼貼”，相關帖子成千上萬。在某社交平臺，多位網(wǎng)友聲稱自己通過多管齊下的方式，提高了視力，之后便開始推薦自己使用過的眼貼、眼藥水、護眼藥片等產品。記者通過私信了解到，其中不少眼貼、眼藥水等產品都是從微商或電商店鋪購得。

在這些推銷的帖子下面，對于同一款治療近視的眼貼，有人稱效果很好，有人卻說用了之后眼部有辣辣的感覺，甚至會不停流淚。還有網(wǎng)友說，通過微商渠道購買的同款眼貼，每次拿到手的產品味道不同，顏色也不同。

記者在電商平臺了解到，不同的治療近視眼貼，價格相差比較大，貴的高達16元/對，便宜的低至2元/對，其中有一些甚至是“三無”產品。評論區(qū)里，有不少買家反饋“交了智商稅”。

此外，記者在網(wǎng)上看到某種能夠矯正近視、提高視力的治療儀，有不少帖子反映：用完這款儀器，孩子的視力有所提升。但記者進入這些賬號的主頁發(fā)現(xiàn)，這些帖子內容全都和儀器推廣有關。

記者聯(lián)系上了該款治療儀的代理商“曹老師”，對方聲稱自己的孩子就是用了公司的儀器，結合線下門店的按摩護理，視力從4.7恢復到5.1。

“7888元一臺，孩子用完后1個月內裸眼視力提高了2至5行。”曹老師隨后建了一個包括記者和公司西安總部工作人員“程總”在內的群聊。據(jù)程總介紹，這款治療儀已經取得了國家專利，公司的眼部護理技術運用7大學科，結合眼按摩技術、眼放松技術、阿爾法腦波技術和眼訓練技術，安全高效地矯正視力。

既然要用到如此多的技術手段，治療儀操作者是否需要有相關資質？曹老師解釋說：“治療師對學歷沒有要求，只要加盟就可以進行培訓，培訓大約一周后，就可以自己在線下開店。”

“我們公司有線上的平臺，經常會有直播，大家都是在線上平臺下單，然后去線下的店面取貨。”曹老師介紹，加盟不需要交加盟費，但是要向廠家交押金，押金的金額取決于店面所在的區(qū)，地級市的區(qū)24萬元，縣級市的區(qū)12萬元，押金5年后退還。

培養(yǎng)科學用眼習慣

適量增加戶外活動

“早點用，不后悔。”不少治療近視或防控近視產品中的這句廣告詞戳中了一些家長的心。一位家長告訴記者：“一近視就是一輩子的事情，如果可以治，什么方法都愿意試一下。”

5月26日，中國消費者協(xié)會官網(wǎng)發(fā)布提示，提醒廣大兒童青少年及家長們勿輕信所謂的治療近視廣告，近視防控抓早抓小是關鍵，科學用眼加上適量的戶外活動才是“良藥”。

中消協(xié)提示稱，有一些中藥藥敷、耳豆、按摩等針對兒童青少年近視的康復干預產品和服務，以及苗醫(yī)、針灸、特效眼鏡等看似科學的治療視力的方法，有些消費者在試用或者初次接受服務后，可能會有一些“效果”。但它們都是通過放松神經肌肉來緩解因眼疲勞而產生的一些癥狀，其實近視依然存在。

“近視儀也是沒用的。”一位來自北京某知名眼科醫(yī)院的眼科醫(yī)生告訴記者，對青少年來說，一般分成假性近視和近視，假性近視主要由于長期不良用眼習慣誘發(fā)，一般很少超過200度，持續(xù)發(fā)展就會變成真近視。假性近視能夠通過休息、糾正不良用眼習慣來恢復，目前市場上各種治療假性近視的方法、儀器，有沒有具體確切的療效，需要進一步驗證。

實際上，近年來，聚焦提高兒童青少年視力健康水平，國家相關部門連續(xù)出臺多部文件，其中包括引導學生自覺愛眼護眼、減輕學生學業(yè)負擔、強化戶外活動和體育鍛煉、科學規(guī)范使用電子產品等。

教育部近日發(fā)布《全國兒童青少年近視防控試點縣(市、區(qū))經驗做法推廣清單》，介紹了142個試點縣的做法。比如北京市懷柔區(qū)等地的做法是：增加學生戶外活動、課外活動和體育活動時間，落實每天校內、校外各一小時、陽光體育一小時等體育活動要求。山區(qū)學校開展“遠山行”課程，帶領學生走進大自然等。

“對于家長來說，與其急功近利地去尋找視力矯正產品，不如努力培養(yǎng)孩子科學用眼、愛眼護眼的良好習慣。”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說，家長應該將視力健康納入素質教育，把課余時間真正還給孩子，讓他們走進大自然、遠離電子產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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